【原文】

大夫曰：“刚者折，柔者卷。故季由以强梁死，宰我以柔弱杀。使二子不学，未必不得其死。何者？矜己而伐能，小知而巨牧①，欲人之从己，不能以己从人，莫视而自见，莫贾而自贵，此其所以身杀死而终菹醢②也。未见其为宗庙器③，睹其为世戮也。当此之时，东流亦安之乎？”

【注释】

①巨牧：巨大治理责任。

②菹醢（hǎi）：肉酱。

③宗庙器：宗庙祭器。古代在国家宗庙主祭者为君主，辅佐祭祀的人为国相，故以宗庙器比喻治国人才。

【翻译】

御史大夫桑弘羊说：“刚硬的物体容易被折断，柔软的物体容易被卷曲。因此，季由因为过于刚强而丧命，宰予因为软弱而被杀害。假如子路和宰予没有学问，他们未必没有好下场。为什么呢？自负而又夸耀自己的才能，拥有一点小聪明却想承担重大的责任；想让别人听从自己，却不愿意顺从别人。没有人看得上他们，他们却自我表现；没有人认可他们，他们却自我提价。这正是他们最终被杀害、被剁成肉酱的原因。人们并没有看到他们成为治理国家的利器，反而目睹了他们被世人杀掉。在这个时候，即便随着江水东流，也只能这样了吧？”

【原文】

文学曰：“骐骥之挽盐车垂头于太行之阪，屠者持刀而睨之。太公之穷困，负贩于朝歌也，蓬头①相聚而笑之。当此之时，非无远筋骏才②也，非文王、伯乐莫知之贾也。子路、宰我生不逢伯乐之举，而遇狂屠，故君子伤之，‘若由不得其死然’‘天其祝予’矣。孔父累华督之难，不可谓不义。仇牧涉宋万之祸，不可谓不贤也。”

【注释】

①蓬头：指蓬头垢面的下层民众。

②远筋骏才：良马和才士。

【翻译】

文学之士说：“千里马被迫拉着盐车，低着头在太行山的斜坡上艰难行走，旁边的屠夫手持屠刀，斜眼打量着它。姜太公在困顿的时候，背负着货物在朝歌街头叫卖，被一群头发蓬乱的人围观嘲笑。那个时候，并不是没有好马和有才华的人，只是除了周文王和伯乐这样的人，没人能识别他们的价值。子路和宰予没有遇到像伯乐那样的人的举荐，而是遇到了粗野的屠夫，这就是为什么孔子会感到悲伤，说‘像仲由这样的人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’‘上天要绝了我的后’。宋国的大司马孔父嘉在太宰华督之难中丧生，不能说他不忠义。仇牧因宋万之祸而遭难，也不能说他不贤明。”

【原文】

大夫曰：“今之学者，无太公之能，骐骥之才，有以蜂虿①介毒而自害也。东海成颙②，河东胡建③是也。二子者以术蒙举，起卒伍，为县令。独非自是，无与合同。引之不来，推之不往，狂狷④不逊，忮害⑤不恭，刻轹⑥公主，侵陵大臣。知其不可，而强行之，欲以干名。所由不轨，果没其身。未睹功业所至，而见东观之殃，身得重罪，不得以寿终。狡而以为知，讦而以为直，不逊以为勇，其遭难，故亦宜也。”

【注释】

①虿（chài）：蝎类毒虫。

②成颙（yóng）：生平事迹不详。

③胡建：字子孟，汉昭帝时任渭城县令。

④狂狷：狂妄偏激。书疏中常用作谦辞。

⑤忮（zhì）害：忌刻残忍。

⑥刻轹（lì）：欺凌，摧残。

【翻译】

御史大夫桑弘羊说：“现在的学者，既没有像姜太公那样的才能，也缺乏像千里马那般的才干，反而具有像蜜蜂和蝎子那样的狠毒，最终自食其果。东海的成颙和河东的胡建，正是这种人。这两个人凭借权术被提拔起来，从士兵变成县官。他们只按自己的想法行事，不与他人和谐相处。你请他不来，你推他不走，他们狂妄偏激，行为放肆，对人忌刻残忍，桀骜不驯，欺凌公主，冒犯高官。他们明知自己的行为不可取，却仍然强行为之，想要以此追求名声。他们的行为违背了常理、超出法规，最终导致了自身的灭亡。没见到他们建立任何功业，只是见到他们给自己招来了灾祸，犯下了严重的罪行，无法寿终正寝。他们狡诈且自以为聪明，刻薄却自认为正直，骄横却自视为勇敢，他们遭遇不幸，也算是合理的。”

【原文】

文学曰：“二公怀精白之心，行忠正之道，直己以事上，竭力以徇公，奉法推理，不避强御，不阿①所亲，不贵妻子之养，不顾私家之业。然卒不能免于嫉妒之人，为众枉所排也。其所以累不测之刑而功不遂也。夫公族不正则法令不行，股肱不正则奸邪兴起。赵奢②行之平原，范雎③行之穰侯，二国治而两家全。故君过而臣正，上非而下讥，大臣正，县令何有？不反诸己而行非于人，执政之大失也。夫屈原之沉渊，遭子椒之谮也；管子得行其道，鲍叔之力也。今不睹鲍叔之力，而见汨罗之祸④，虽欲以寿终，无其能得乎？”

【注释】

①阿：偏袒，庇护。

②赵奢：战国时赵将。初任负责收租税的田部吏，因奉公执法被平原君推荐给赵王，主治国赋。后任将军。善用兵。

③范雎（？—前255）：战国时秦相。字叔，魏国人。

④汨（mì）罗之祸：指屈原自沉汨罗的悲剧。

【翻译】

文学之士说：成颙和胡建怀着纯洁无瑕之心，走的是一条忠诚而正直的路。他们以正直的态度侍奉君主，尽心尽力地履行公务，依法审理案件，不畏惧权势，不偏袒亲人，不以家人的生活为重，不考虑私人的产业。但最终还是难以摆脱那些嫉妒他们的人，受到众多不正直的人排挤。这就是他们遭受意外的刑罚、功名未竟的原因。如果皇族成员行为不端，法令就无法得到推行；如果君主的亲信不正直，奸邪就会兴起。赵奢在平原君那里公正执法，范雎劝秦昭王驱逐穰侯，结果秦、赵两个国家都得到了善治，平原君和穰侯的两个家族也得以保全。所以，当君主犯错时，臣子应当纠正；上位者行事不当，下位者应当指出。如果大臣们能保持正直，地方官员还有什么理由不正直呢？不先反省自己却去指责他人，这是执政者的重大失误。屈原投江，是因为受到了子椒的诬陷；管仲能够实施他的政策，是因为鲍叔牙的支持。现在我们看不到鲍叔牙那样举荐贤才的事，反而目睹了屈原自沉汨罗江那样的悲剧，即使想得以寿终正寝，又怎么能实现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