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大夫曰:“御史!”
【原文】
御史未应。
【原文】
谓丞相史曰:“文学结发学语,服膺不舍,辞若循环,转若陶钧①。文繁如春华,无效如抱风②。饰虚言以乱实,道古以害今。从之,则县官用废,虚言不可实而行之;不从,文学以为非也,众口嚣嚣,不可胜听。诸卿都③大府日久矣,通先古,明当世,今将何从而可矣?”
【注释】
①陶钧:制陶器所用的转轮。比喻造就、创建。
②抱风:比喻无效行动。
③都:居。
【翻译】
大夫喊:“御史!”
御史未做回应。
于是御史大夫桑弘羊对丞相史说:“文学之士从束发起就学习孔子的言语,铭记于心,从不舍弃。他们的言辞就像在循环往复,说来说去就像制造陶器时用的转轮。他们的文辞华丽得就像春天的花朵,但实际上却像拥抱风一样毫无成效。他们用文饰的虚言,扰乱实情,称道古代,危害当世。如果我们听从他们,那么朝廷的财用就会枯竭,因为那些空洞的话语是无法付诸实践的;如果我们不听从他们,文学之士就会认为这是错误的,然后就会有一大群人喋喋不休,吵闹得让人无法忍受。你们这些大臣在丞相府里已经待了很长时间,对古代的历史了如指掌,对当代事务也有深刻的了解,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?”
【原文】
丞相史进曰:“晋文公谲而不正,齐桓公正而不谲,所由不同,俱归于霸。而必随古不革①,袭故不改,是文质不变,而椎车尚在也。故或作之,或述之,然后法令调于民,而器械便于用也。孔对三君殊意,晏子相三君异道,非苟相反,所务之时异也。公卿既定大业之路,建不竭之本,愿无顾细故②之语,牵儒、墨论也。”
【注释】
①不革:没有变化。
②细故:无关紧要的小事。
【翻译】
丞相史走上前说:“晋文公虽然诡诈但不公正,而齐桓公虽然公正却不诡诈,他们的做法虽然不一样,但最终都成为霸主。如果我们总是追随古道而不变通,沿袭古法而不变革,那么无论是外表的文饰还是内在的本质都不会有所变化,就像过去简陋的车子仍旧沿用至今一般。因此,有些人是首创者,有些人是传承者,只有这样,法令才能更好地适应百姓,工具才能更方便使用。孔子在应对鲁定公、鲁哀公和齐景公三位君主时,采取了不同的策略;晏婴在辅佐齐灵公、齐庄公和齐景公时,也采用了不同的方法。这并不是随意自我否定,而是因为他们所处的时局不同。既然公卿们已经确定了国家大业的方向,并且建立了持久不衰的基础,希望您不要再考虑那些琐碎、不识大局的言论,也不要被儒家和墨家的争论牵制。”
【原文】
文学曰:“师旷之调五音,不失宫商。圣王之治世,不离仁义。故有改制①之名,无变道之实。上自黄帝,下及三王,莫不明德教,谨庠序,崇仁义,立教化。此百世不易之道也。殷、周因循而昌,秦王变法而亡。《诗》云:‘虽无老成人,尚有典刑。’言法教也。故没而存之②,举而贯之,贯而行之,何更为哉?”
【注释】
①改制:战国秦汉之际儒生方士认为,每一个新兴王朝都要按照五德终始的模式建立一套新王制度,改正朔,易服色,变度制,封禅等,以此上应天命。
②没而存之:旧臣虽死,但旧法得以保存下来。
【翻译】
文学之士说:“师旷调整五音,不能脱离宫音和商音。伟大的君王治理国家,离不开仁和义。所以,尽管朝代更替时会在名义上改变制度,但实际上并未改变根本的王道。从黄帝到三代君王,每一位都强调道德的教化,注重学校教育,推崇仁义,确立教化。这是千百年来都不会改变的原则。殷商和周朝都是遵循这些原则而兴盛的,而秦国因改变这些法则而灭亡。《诗经》上说:‘即便没有了经验丰富的老臣,还有传统的法律。’这里说的是旧法遗教。因此,虽然老臣去世了,但这些法律仍然被保留下来,我们可以继续沿用这些法律,并且在理解之后加以实施,为什么要更改呢?”
【原文】
丞相史曰:“说西施之美无益于容,道尧、舜之德无益于治。今文学不言所为治,而言以治之无功,犹不言耕田之方,美富人之囷仓①也。夫欲粟者务时,欲治者因世。故商君昭然独见存亡不可与世俗同者,为其沮功②而多近也。庸人安其故,而愚者果所闻。故舟车之治,使民三年而后安之。商君之法立,然后民信之。孔子曰:‘可与共学,未可与权。’文学可令扶绳循刻,非所与论道术之外也。”
【注释】
①囷(qūn)仓:贮藏粮食的仓库。圆形的叫“囷”,方形的叫“仓”。
②沮功:败坏功绩。
【翻译】
丞相史说:“喜爱西施的美貌,对自己的容颜并没有什么帮助;称道尧、舜的德行,对国家的治理也没什么帮助。现在的文学之士不讨论如何治理国家,只是空谈治理之无成效,就像不讨论耕作的技巧,只羡慕富人的粮仓一样。想要丰收,就必须把握好耕种的时机;想要治理好国家,就必须顺应时代的变化。因此,商鞅清楚地看到,关于国家兴衰的见解不能与一般俗见相同,这是因为他认为俗见会毁坏功绩,而且大多数人目光短浅。普通人满足于现状,而愚昧的人则坚信他们所听到的。因此,新的舟车制度实施后,百姓需要三年时间才能适应。商鞅的法令一旦确立,百姓才开始相信新的法律。孔子在《论语》中说:‘可以和一些人一起学习,但不能和他们一起通达权变。’对于文学之士,只能让他们按照规矩行事,不适合跟他们讨论书本之外的现实问题。”
【原文】
文学曰:“君子多闻阙疑,述而不作,圣达而谋大,叡智而事寡。是以功成而不隳,名立而不顿。小人智浅而谋大,羸弱而任重,故中道而废,苏秦、商鞅是也。无先王之法,非圣人之道,而因于己,故亡。《易》曰:‘小人处盛位,虽高必崩。不盈其道,不恒其德,而能以善终身,未之有也。是以初登于天,后入于地。’禹之治水也,民知其利,莫不劝其功。商鞅之立法,民知其害,莫不畏其刑。故夏后功立而王,商鞅法行而亡。商鞅有独智之虑,世乏独见之证。文学不足与权当世,亦无负累蒙殃也。”
【翻译】
文学之士说:“君子广泛聆听,对于存疑之处持保留态度,只是阐述而不是自己创作,圣明通达而谋略远大,聪明睿智而举一反三。正因为如此,他才能够完成伟业而不摧毁任何事物,他的好名声也因此确立而不会轻易受挫。相反,那些小人智慧浅薄却想要做大事,身体虚弱却承担重任,所以才半途而废,苏秦和商鞅就是这样的例子。他们不遵循先王之法,诋毁圣人之道,只是任性地按自己的想法行事,最终导致自己的灭亡。《易经》上说:‘小人如果处于高位,即使地位再高,也必然会崩落。不遵循正确的道路,不坚持修养德行,还能得以善终的,从来就没有过。因此,他们一开始可能冲上云霄,但最终都会跌落尘埃。’大禹治理洪水时,百姓都知道这样做的好处,没有人不支持他的工作。而商鞅制定法律时,百姓都知道这样的害处,没有人不害怕他的刑法。因此,大禹治水成功并成为君王,而商鞅刑法施行却导致身亡。你们说商鞅有独到的智慧,但世上却没有证据来支持他有这样独特的见解。文学之士虽然不足以参与当世的权变,但也因此没有遭受连累和不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