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丞相曰：“先王之道，轶①久而难复，贤良、文学之言，深远而难行。夫称上圣②之高行，道至德之美言，非当世之所能及也。愿闻方今之急务，可复行于政：使百姓咸足于衣食，无乏困之忧；风雨时，五谷熟，螟螣③不生；天下安乐，盗贼不起；流人还归，各反其田里；吏皆廉正，敬以奉职，元元各得其理也。”

【注释】

①轶：通“佚”，散失。

②上圣：犹前圣。指前代的帝王与圣贤。

③螟螣（tè）：两种食苗的害虫。

【翻译】

丞相田千秋说：“先王所践行的大道，因为失传太久，所以很难恢复，贤良、文学之士的话太过高深渺远，所以很难去施行。称颂古代圣人们高尚的行为，论说最高道德的美好言论，都不是当今朝廷能做到的。我们更希望听到当今社会上的紧急要务，能够在政事上付诸实践：让百姓们都可以丰衣足食，没有贫乏困顿的担忧；风调雨顺，五谷丰登，虫害不生；天下安定平和，盗贼祸患不生；流浪的人都能回到家乡，各自回到自家的田地之中；各级管理都能廉洁自守，恭敬地履行自己的职责，天下百姓就都能得到合理的对待。”

【原文】

贤良曰：“孟子曰：‘尧、舜之道，非远人也，而人不思之耳。’《诗》云：‘求之不得，寤寐思服。’有求如《关雎》，好德如《河广》，何不济①不得之有？故高山仰止，景行②行止，虽不能及，离道不远也。颜渊曰：‘舜独何人也，回何人也？’夫思贤慕能，从善不休，则成、康之俗可致，而唐、虞之道可及。公卿未思也，先王之道，何远之有？齐桓公以诸侯思王政，忧周室，匡诸夏之难，平夷、狄之乱，存亡接绝，信义大行，著于天下。邵陵之会，予之为主。《传》曰：‘予积也。’故土积而成山阜，水积而成江海，行积而成君子。孔子曰：‘吾于《河广》，知德之至也。’而欲得之，各反其本，复诸古而已。古者，行役不逾时，春行秋反，秋行春来，寒暑未变，衣服不易，固已还矣。夫妇不失时，人安和如适。狱讼平，刑罚得，则阴阳调，风雨时。上不苛扰，下不烦劳，各修其业，安其性，则螟螣不生，而水旱不起。赋敛省而农不失时，则百姓足，而流人归其田里。上清静而不欲，则下廉而不贪。若今则繇役极远，尽寒苦之地，危难之处，涉胡、越之域，今兹往而来岁旋，父母延颈而西望，男女怨旷而相思，身在东楚，志在西河，故一人行而乡曲恨，一人死而万人悲。《诗》云：‘王事靡盬③，不能艺稷黍，父母何怙？’‘念彼恭人，涕零如雨。岂不怀归？畏此罪罟。’吏不奉法以存抚，倍公任私，各以其权充其嗜欲，人愁苦而怨思，上不恤理④，则恶政行而邪气作；邪气作，则虫螟生而水旱起。若此，虽祷祀雩⑤祝，用事百神无时，岂能调阴阳而息盗贼矣？”

【注释】

①不济：指不能成功渡河。

②景行：崇高的德行。

③靡盬（gǔ）：谓无止息。指辛勤于王事。

④恤理：谓怜悯而治理之。

⑤雩（yú）：古代为求雨而举行的祭祀。

【翻译】

贤良之士说：“孟子曾说：‘尧、舜践行的大道，并不是远离常人，只是寻常之人不去思考尧舜之道罢了。’《诗经·周南·关雎》中说：‘迫切企求却不能得到，醒时睡时都会想到她。’如果人们能像《诗经·周南·关雎》中描述的那样去追求仁德，像《诗经·卫风·河广》那样爱好美德，哪里还会有不成功、得不到的问题呢？因此面对一座令人仰望的高山，沿着大道不断向前进发，即使无法攀登到最高峰，距离大道也不会远了。颜渊曾说：“舜是什么样的人？我颜回是什么样的人？”只要思慕贤能，不停地去做好事，便可实现周成王、周康王之时的善良风俗，也可以赶上唐尧、虞舜时期的道德成就。现在朝廷中的公卿大臣不去想这些，先王的治国之法有什么做不到的呢？齐桓公作为一个诸侯，时常思考周王室的政事，为周王室担忧，拯救华夏诸国于危难，平定了夷、狄的祸乱，挽救即将灭亡的国家，接继已经灭亡的国家，他的忠信道义被广泛传扬，他的声名传遍了天下。因此，当齐国与各诸侯国在邵陵会盟时，大家都推举他作为霸主。《春秋》中赞扬说：‘这是功劳累积的结果。’因此，堆积土石可以成山，汇聚水滴可以成江海，积累德行则可以成为君子。孔子说：‘我从《诗经·卫风·河广》之中，明白了什么是最高的道德。’想要获得这种最高的道德，就要返回到根本，使国家恢复到古代。古时候，人们服劳役不会超过既定期限，春天出去秋天回来，秋天出去春天回来，寒暑季节没有改变，随身衣物也不需要更换人就回来了。夫妻不必长期分别，人们过着安乐舒适的生活。断案公正，刑罚得当，就会阴阳调和、风调雨顺。朝廷不去严苛地烦扰百姓，百姓也不会感到生活劳苦，大家各自做好各自的事，安分守己地生活，这样虫灾便不会发生，水旱灾害也不会出现。税赋减少，农时不误，百姓就能生活富足，流亡在外的人也会主动回到田地里劳作。朝廷的官吏如果能够清净少欲，百姓也能做到节俭而不贪婪。可是，现在服役的人都被派到了离家乡很远的地方，那里又荒凉、又危险，有些人更是去到胡人、越人居住的地方，今年去服役，明年才能回来，家中父母都伸长了脖子向西眺望，妻子则怨恨路途太远而相互牵挂，人虽然在东楚，心却牵挂西河，所以说一个人外出服役，整个村子中的人都会怨恨，一个人死在他乡，上万人都会感到悲伤。《诗经·唐风·鸨羽》中说：‘朝廷徭役繁重，田地不能耕种，父母靠什么生存？’《诗经·小雅·小明》中说：‘思念远方亲人，泪水如同雨下，谁人不想回家？只是怕触犯法律。’官吏不奉公守法安抚百姓，反而违背公道徇私舞弊，每个人都利用手中职权去满足私欲，导致百姓愁苦怨恨，朝廷对此不体恤、不关心、不处理，就会使政治变得腐败，歪风邪气更加盛行。歪风邪气盛行，就会发生水旱虫灾。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，即使一刻不停地向苍天祈求祷告，祭祀求雨，敬奉鬼神，又怎么能够调和阴阳、平息盗贼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