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丞相史曰：“山林不让椒桂，以成其崇；君子不辞负薪之言，以广其名。故多见者博，多闻者知，距谏者塞，专己①者孤。故谋及下者无失策，举及众者无顿功。《诗》云：‘询于刍荛。’故布衣皆得风议，何况公卿之史乎？《春秋》士不载文，而书咺者，以为宰士也。②孔子曰：‘虽不吾以，吾其与闻诸。’仆虽不敏，亦尝倾耳下风，摄齐句指，受业径于君子之涂矣。使文学言之而是，仆之言有何害？使文学言之而非，虽微丞相史，孰不非也？”

【注释】

①专己：固执己见。

②《春秋》士不载文，而书咺（xuān）者，以为宰士也：见于《春秋公羊传·隐公元年》：“秋七月，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、仲子之赗。宰者何？官也。咺者何？名也。曷以为官氏？宰士也。”《春秋》士不载文，意思是《春秋》不记载士的事迹。

【翻译】

丞相史说：“山林不排斥椒桂灌木，才能成就它的高大；君子不拒绝负柴人的言语，才能扩大他的声望。因此，见多识广的人会变得博学，听得多的人会变得智慧，拒绝劝谏的人会变得闭塞，固执己见的人会变得孤立无援。所以，那些愿意与下面商量的人不会做出错误的决策，与大家共同行动的人不会功败垂成。《诗经》上说：‘向那些割草和打柴的人询问。’所以，即使是普通百姓也有权对政事发表意见，何况是国家的高官呢？《春秋》通常不会记录普通士人的事迹，但记载了一个叫咺的士人，因为作者认为他是宰相的士。孔子在《论语》中说：‘即使朝廷不用我，我大概也会参与知情。’我虽然不够聪明，但也曾经努力聆听老师的教诲，恭敬谨慎地提起衣摆，在君子之道上受业。如果你们文学之士说得正确，那么我的话又有什么害处呢？如果你们文学之士说得不对，那么即便没有我这个丞相史，谁不批评你们呢？”

【原文】

文学曰：“以正辅人谓之忠，以邪导人谓之佞。夫怫过①纳善者，君之忠臣，大夫之直士也。孔子曰：‘大夫有争臣三人，虽无道，不失其家。’今子处宰士之列，无忠正之心，枉不能正，邪不能匡，顺流以容身，从风②以说上。上所言则苟听，上所行则曲从，若影之随形，响之于声，终无所是非。衣儒衣，冠儒冠，而不能行其道，非其儒也。譬若土龙，文章③首目具而非龙也。葶历似菜而味殊，玉石相似而异类。子非孔氏执经守道之儒，乃公卿面从之儒，非吾徒也。冉有为季氏宰而附益之，孔子曰：‘小子鸣鼓而攻④之，可也。’故辅桀者不为智，为桀敛者不为仁。”

【原文】

丞相史默然不对。

【注释】

①怫（fú）过：辅助君主纠正过失。怫，通“拂”，“拂”古同“弼”，纠正、辅佐。

②从风：比喻响应或附从迅速。

③文章：错综华美的花纹。

④鸣鼓而攻：《论语·先进》：“季氏富于周公，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。子曰：‘非吾徒也，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。’”后以“鸣鼓而攻”指公开宣布罪状，加以声讨。

【翻译】

文学之士说：“以正义辅佐人主，被称为忠诚；以邪恶诱导人主，被称为奸佞。那些能够帮助人纠正错误并采纳好的建议的人，是君主身边的忠良之臣，是大夫中的正直之士。孔子说：‘一个大夫如果有三个敢于谏诤的臣下，即使他本人没有德行，也不会失去他的封地。’现在你作为宰相的助手，却没有忠诚正直的心，不能用正直来矫正歪曲，也不能用正义来纠正邪恶，只是随波逐流，随着风向迎合上级。上级说什么你就盲从，上级做什么你就追随，就像影子总是跟随着形体，回声总是跟随声音，终究没有自己的是非判断。你虽然穿着儒生的衣服，戴着儒生的帽子，但如果不能实践儒家的道理，那你就不是真正的儒生。就像用泥土塑造的龙，虽然纹理、头、眼睛都具备，但并不是真龙。葶苈虽然外形像白菜，但味道却完全不同，玉石虽然外观相似，但本质却是不同的。你不是那种遵经守道的儒生，而是那种面对权贵就顺从的儒生，你不是我们这一类人。冉有作为季孙氏的家宰，帮助他们聚集财富，孔子说：‘诸位弟子鸣鼓攻击他，这是可以的。’因此，那些辅佐暴君桀的人不能被称为智者，为桀聚敛财富的人不能被称为仁者。”

丞相史沉默不语，没有回答。